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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西天

 

一千三百多年前,唐朝高僧玄奘離開長安,前往西天取經。他到了天竺國印度,苦苦鑽研了十余年,帶回一千三百三十五卷經論。這件事被明代吳承恩寫成神怪小說《西游記》,弄得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西天有真經,西天有極樂,不知為什么,這個傳說一直撩撥著東方人的心。可西天究竟在哪里﹖如今人們知道,印度和中國不論地理和文化都同屬於東方。印度《阿彌陀經》所向往的西方極樂世界,顯然不是印度,還得繼續往西尋覓下去。

唐僧騎著白龍馬終究沒有走出東方,倒是西方使者一千多年後展著科學的翅膀來到了東方,帶來了令中國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的新事物﹕萬國全圖﹑堅船厲炮﹑邏輯推理﹑天體運行﹑民主共和﹑市場經濟和耶穌基督。

從此,再也沒有一個詞像西方這個詞一樣,令中國人愛憎交加﹑百感交集了。

從此,中國人的命運就跟可惡﹑可疑又可愛的西方糾纏不清,合也合不來﹑割也割不斷了。

如今,方興未艾的出國熱﹑留學潮,正將西方經世致用之學和蕩滌靈魂之經,源源不斷地輸入中國,再造著這個古老的身心。

 

(字幕﹕西天)

 

1582年,利瑪竇來到中國。他不是意大利政府的特使,也不是中國朝廷的貴賓。他是一名上帝的使者,一頭扎進了中國最底層,在廣東肇慶鄉村里一住就是二十年。

一天,利瑪竇看見一個垂死的人被遺棄在路旁,便將他抬進一間小茅屋里細心養護。不久,這個卑微可憐的窮人成為神州大地上頭一個基督徒。

當利瑪竇發現中國祖先敬畏上天的道統時,大為興奮,確信這正是基督信仰的一個遠古印証。二十年後,他入京傳道,先後帶領文淵閣大學士徐光啟﹑水局郎中李之藻﹑監察御史揚廷筠皈依上帝。

徐光啟,這位《農政全書》的作者,不僅摯愛祖國的土地,也深知上帝的恩惠,他說﹕國人若能敬畏上天﹑事奉上天,堯舜禹三代之風何不可還﹖

上帝的使者也給中國帶來了科學。利瑪竇傳授幾何﹑天文﹑音樂﹑繪畫﹑水利和火炮技術,寫了十几本書。

著名的《中國科技史》作者李約瑟說﹕自從耶穌會傳教士進入中國後,中國的科學與世界的科學便匯成一體了。

清朝順治年間,德國傳教士湯若望是朝廷的欽天監正,負責制訂歷法。他與順治友情深厚,免禮相交。宣武門第一座歐式大教堂建成時,順治親賜額扁﹕通玄佳境。

順治死後,大臣楊光先上奏﹕非我族類,其心必殊,寧可使中國沒有好歷法,不可使中國有西洋人。當時康熙才七歲,輔政的鰲拜竟然將湯若望定了凌遲死罪,其他傳教士也遭杖刑流放。

1665年4月16日上午11時,湯若望的死刑判決書送到太皇太后手中,突然間,北京發生地震,故宮搖撼不已,地面狂風大作,京城一片昏暗。地震持續了三天。輔政大臣們驚恐萬分,慌忙請太皇太后“懿旨定奪”,太皇太后傳諭﹕立即無罪釋放。

湯若望75歲去世,葬於利瑪竇身旁。他們的尸骨長眠在北京,他們的名字寫進了《明史》和《清史》,他們的生命屬於中國。

康熙臨朝親政,令大臣楊光先與傳教士南懷仁一同到觀象台推測日影和星象,南懷仁逐款皆符,楊光先逐款不合。康熙立即任命南懷仁為欽天監正,追祭湯若望,驅逐楊光先,逮捕鰲拜。

1692年3月22日,康熙發布敕令,列數傳教士對中國的貢獻,准許自由傳教。

康熙親臨宣武教堂,題寫了“敬天”和“萬有真原”兩副扁額,又作詩稱頌耶穌﹕功求十字血成溪,百丈恩流分自西。在《生命之寶》一文中,康熙明確表示﹕天門久為初人閉,福路全是聖子通。我願接受神聖子,兒子明分得永生。 

當時,傳教士翻譯西方科學著作數十種,又幫助中國制造火炮數百門。康熙大帝每日請南懷仁﹑徐日昇﹑閔明我三人,入宮授課兩三個小時。

在徐日昇﹑張誠協助下,康熙大帝與俄國彼得大帝簽訂了中國近代史上極為罕見的一個平等條約,《中俄尼布楚條約》,雙方在上帝面前盟誓恪守。

康熙還開了海禁,使中國土地上破天荒有了外國洋行。

不知到底是誰的過錯,不知是不是命運多蹇,正當中國和平地﹑幸運地一步步走向世界﹑走向科學﹑走向蔚藍色之際,一場小小的變故,一個輕率的決定,竟然使中國180度大轉向,回過頭去閉關鎖國﹑昏昏欲睡二百年,錯過了人類工業革命最輝煌的時代﹗

十八世紀初葉,梵蒂岡教廷派遣34歲的主教多羅來華,以“捍衛純正信仰”為名發布諭令﹕

不能用“上帝”這個名字,要用拉丁文“徒斯”(Deus)﹕教堂不許懸掛“敬天”一類匾額﹕不准敬孔祭祖﹕不能稱許中國古經,等等,違反者開除教籍。

康熙立即將他逐出國門。康熙說﹕中國人的“上帝”就是真神,天不是物質的天,敬孔祭祖也不是宗教,乃是孝心與敬心的表達,與基督信仰毫不沖突。

教皇無動於衷﹑一意孤行,再派主教嘉樂前來重申諭令,康熙十三次接見他,見毫無變通余地,於是硃批如下﹕

西洋人等,無一人通漢書者,說言議論,令人可笑者多。今見來臣告示,竟與和尚道士異端小教相同。彼此亂言者,莫過如此。以後不必西洋人在中國行教,禁止可也,免得多事。

四年後,雍正真正敲響了天主教在中國的喪鐘﹕信教的中國人一律處以極刑,教堂一律沒收,傳教士一律趕出國門。

雍正說﹕你們想把中國人變為信徒﹐成為你們君王的順民嗎﹖一旦上萬騪洋船來了﹐中國就大難臨頭了﹗

然而﹐一百多年重新閉關鎖國的結果﹐是十几騪洋船一來中國就垮了﹔是中國皇帝再也不能像康熙一樣懂得與人家體面地簽訂平等條約,而只能在慘敗下屈辱地簽訂不平等條約﹔是中國不再出現徐光啟﹑康熙一般具有開明胸襟﹑重視西天使者的領袖,而只會沉溺在自欺欺人的大帝國美夢中,直到被打得一敗涂地﹗

噢﹗偉大的十八﹑十九世紀,你這人類歷史的轉折點﹗飛行器﹑紡織機﹑蒸汽機﹔電力﹑電訊﹑鐵路﹑石油﹔法國革命,天賦人權,三權分立。中國啊﹗為什么恰恰在人家突飛猛進的日子,你卻昏厥過去了呢﹖

清廷一勞永逸地趕走了上帝的使者,砰然一聲關上大門,過起木乃伊一般的“太平盛世”﹗

接下來,是一段最刺傷民族感情﹑卻最富有歷史意義的故事。

 一七九二年,英國特使馬戛爾尼率龐大使團來華,成員包括科學家﹑數學家﹑藝術家和醫生數百人,禮品有科學儀器﹑繪畫﹑軍品和車船模型六百箱。

沒想到,一上岸,這些人全被視為前來叩壽進貢的“貢使”。乾隆給大不列顛國王一封詔書,那上面說﹕

你請求派一人常駐天朝,照管你國買賣一節,跟天朝的體制不合,絕對不可。西洋國家很多,非只你一國,如果都請求派人留居北京,豈能一一准許﹖天朝撫有四海,應有盡有,不需要你國貨物,特此示知,等等。

二十四年後,英國特使阿美士德再次來華。這次更慘,只因阿美士德不肯向嘉慶皇帝雙腿跪拜磕頭,竟被驅逐出境。

利欲熏心﹑心急火燎的英國商人,一方面有力地提醒英國議會﹕任何高尚的外交手段,在中國都不會有什么結果﹔另一方面,就干起了極不高尚的勾當﹕向中國大量偷運鴉片。

中國,盡管貧弱不支﹑腐敗不堪,卻從來不失君臨天下的大帝國風范。

一八三九年,林則徐盡數銷毀了英國商人的二百多萬斤鴉片,將總監義律轟到了大海上。

英國遠征軍十六騪軍艦迅即北上,攻陷天津,直逼北京。接著便是清廷一連串慘敗,一連串讓步,一連串不平等條約。

阿Q式的滿清朝廷,捱了一頓打,並沒醒過來。負責外交事務的兩廣總督葉名琛(音真)﹐一律不見外國人﹐以致於葉名琛這個名字﹐在英文中竟成了“死不交涉”的代名詞。直到一八六○年英法艦隊再陷天津,咸丰皇帝看到英女王國書上有“朕”的字樣,還忿然硃批﹕“夜郎自大”,傳令迎頭痛擊,全殲丑類,又將英法談判代表團一行三十九人全部投進監獄。當三天後聯軍打進北京﹑咸丰逃往熱河時,三十九人中已有一半被獄卒折磨致死。聯軍焚燒了咸丰皇帝的豪華別墅圓明園。

又過了十几年,清廷才在列強壓力下,放棄了外國來賓跪拜磕頭的規矩,接受各國公使覲見,也派出了歷史上第一位駐外大使郭嵩燾。

噢中國,你這個被馬克思形容為“小心保存在密封棺材里的木乃伊”,
你再也不能像以往同化周遭“蠻夷”一樣,同化掉這些來自大洋彼岸的不速之客了。

這些西來的金髮碧眼者,到底是你的剋星呢,還是信使﹖是敵人呢還是朋友﹖

中國啊,你不應忘記,兩百年前,利瑪竇﹑湯若望等西方使者一度來到你身邊,以科學和信仰,如微風和細雨,款款沐浴著你,你卻輕率地關上了門,沉溺於自大自閉之中。直到這一次,列強以堅船厲炮,如狂風暴雨,徹底蕩滌了你,叫你再也關不上七零八落的大門了﹗

噢,昊天上帝﹗你為什么非要打開神州之門,強迫她擁抱世界,卻全然不顧她咬牙切齒﹑恨之入骨的感情呢﹖你為什么軟硬兼施﹑乃至恃強凌弱,非要從沉睡中打醒她﹑從驕傲中降伏她,哪怕她一百年憤憤不平﹑二百年耿耿於懷呢﹖難道你非得將西天真經包裹在隆隆炮聲中,伴隨著羞辱和淚水為中國洗禮嗎﹖

如今,一百五十年過去了。當中國終於走出黃河﹑匯入大海﹑即將展翅翱翔於藍天的時候,回頭望去,那珠江的炮火,塘沽的硝煙,滿清皇帝的剛愎自負﹑愚昧無知和一敗塗地,一切羞辱仿佛都帶著一絲神秘﹑一份天意,向今天的騰達和明天的希望招著手。

 

(字幕﹕西天)

 

一八四○年的炮響﹐送來的不僅是鴉片和強權﹐還有中國人見所未見﹑聞所未聞的科技文明﹑民主自由和基督信仰。

這三樣東西﹐由淺入深地展示了西方文明的經濟器物層面﹑政治制度層面和宗教信仰層面。

保守派全盤拒絕上述一切﹐如乾隆﹑慈禧和毛澤東。洋務派只要經濟器物﹐如曾國藩﹑李鴻章和鄧小平。變法派效法政治制度,如康有為﹑梁啟超和胡耀邦﹑趙紫陽。真正從信仰層面進入了西方文明根基的人并不多﹐也不曾形成什么派,如基督徒徐光啟﹑洪仁軒和孫中山。

著名史學家湯因比說﹕一個完整的一體化文明,在傳播時會被分離成科技﹑政治﹑藝術﹑宗教等成份。這時,各種成份的傳播力﹐通常與其價值成反比。也就是說﹐越是不重要的成份﹐越受歡迎﹔越是重要的成份﹐越被排斥。比如科學技術就比宗教信仰傳播得快速而廣泛。這種對最小價值成份作最大最快最廣泛傳播的自動選擇,顯然是文化交流中一條不幸的定律。

不幸地是,至今中國仍在這條不幸的定律下痛苦地徘徊著。炮艦﹑不平等條約與傳教士之間扯不清的瓜葛,藉著隱隱作痛的民族主義情緒,大大加重了這個不幸的徘徊。

 

(柏楊談話)

 

當西方資本貪婪吸食中國血漿的時候,上帝的使者們卻默默地將生命獻給了中國。

1862年馬克思坐在大英博物館里,以智者的口吻嘲笑中國像一塊“活的頑石”﹐他也許不知道,早在三百年前,傳教士范禮安已遠涉重洋,以生命和愛來呼喚中國﹕頑石啊頑石,你何時才開呢﹖

馬禮遜來了,死了,船長曾問他﹕“你想改變這個泱泱大國﹖”他回答說﹕“不,是上帝。”

李提摩太來了,死了,他的私人秘書梁啟超成為中國的赤子。 

戴德生來了,死了,他的兒孫五代獻身中國,他說﹕“我若有百萬英鎊,不留下一塊不給中國﹔我若有百條性
命,不留下一條不給中國。” 

成千上萬的西天使者,在誤解﹑敵視﹑困苦和犧牲中,前仆後繼,來了,死了。

他們這是為什么﹖是為了錢財嗎﹖不,他們都是清貧的人。是為了列強嗎﹖不,他們是列強的批評者。是為了名聲嗎﹖不,他們總是悄悄來了,從一個舒適的地方來,又悄悄死了,有的一家老小死在義和團的刀下,有的死在窮山惡水﹑飢寒交迫之中——他們到底為了什么呢﹖

答案只有一個﹕耶穌也是這樣來了,這樣死了。

當天道進入凡世﹐當神聖化作現實﹐竟是這樣奇妙﹐這樣恢宏。

數不清的西天使者,步耶穌的後塵,背著十字架,一個個來了,一個個死了。

他們是從天上降下來的種籽。

一粒種籽落在地里死了,就結出許多籽粒來。

當宋尚節把美國化學博士文憑丟下太平洋﹑依然投身於傳道生涯的時候,當倪柝聲將夜半的更聲敲響﹑開辟出一所又一所神州教會的時候,當王明道一步一步走回監牢﹑將釋放書退回給獄吏﹑甘願為信仰坐一輩子牢房的時候,當西方傳教士全部被趕出中國﹐當無神論嚴酷地控制了整個神州﹐中國基督徒卻百倍地涌現千倍地發展﹐噢昊天上帝啊﹐您威嚴的腳步分明已經踏上了神州,這腳步是如此氣勢磅礡﹑不可阻擋﹗

噢中國,你終於踏上了一個新發現的征程,你一步步看見地球滾圓的弧度,看見它攜帶著整個人類世界,被遙遠的太陽拋甩著,急速旋轉成一個橢圓的圈子。當它旋轉到耶穌入世後的第兩千圈時,你終於不得不抬起頭來,沿著蔚藍色大海的盡頭,遙望那蔚藍色的天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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